起先是细雨濛濛,后来是皓日当头的中秋节,大家在欢笑声中过去了,紧跟在中秋以后,这个不能团圆无从欢笑的“九一八”又来了,中秋节许是一门笑声,“九一八”却是一片血泪:中秋节算是一个团圆的日子,但在“九一八”,却是三千万同胞流离失所:这对照是鲜明的,一个在天堂,一个在地狱,当彼此遥遥相望的时候,这种滋味是并不好尝的。
然而“九一八”又终于要来了,终于紧跟着中秋节来了。
避不开,逃不掉,那么就不用逃避,迎上去吧,悲痛的回忆许要比赏月更有意义一点,在今日说,我们是还需要忍受我们的痛苦的。
忍受我们的痛苦,珍惜我们的痛苦,痛苦给我们带来了愤怒和仇恨,勇气和力量,——十二年,整整十二年的仇恨,燃起了愤怒的火把,燃起了遍地的抗战的烽火,也为我们自己点上了一盏不灭的明灯,引照着我们的前路;这便是痛苦的果实,这便是痛苦的收获。而这痛苦正是“九一八”所给我们带来的。
所以,“九一八”所给予我们的不仅是耻辱,也有由耻辱而来的勇气,;不仅是痛苦也有由痛苦生出的力量,这便是我们纪念“九一八”的意义,这便是我们今天来纪念“九一八”的意义,假如我们忘了这些来纪念他,假使我们忘掉了勇气和力量,忘掉了耻辱和痛苦而来纪念他,那么,这将不但是对“九一八”的耻辱,而将是把自己永远抛掷在侮辱里,永远沉沦在地狱里。
我们敢于招来这种的命运吗?不,世界上甘心於做奴隶的终是绝对的少数,所多的却是把自己的命运委诸天数,而期望——不如说梦想吧——修个来世的人。这种人起初也想进取,但是没有勇气,也想反抗,可是没有力量,于是,对于一切痛苦,只能逆来顺受,只会怨天尤人,(甚至连怨天尤人也不敢),久而久之,痛苦习惯了,便也会“六根清静”,怡然自得起来,於是乎,奴隶性慢慢地养成了,这奴隶性埋藏在血液里,一代一代的传给他的子孙。
我们的祖先就是在这种命运里走过来的。而,事实说明了,在我们这一代的血液里,也依然保留着这种奴隶社会性的毒菌。这是一个危机。
但幸而也有我们这一批不肖的子孙,不甘於忍受,不能够等待,清静不下,也怡然不起来,一受痛苦,便会叫喊,便会反抗,便会挣扎,便会愤怒,便会有对敌人的仇恨,这愤怒,这仇恨,在酝酿,发展了六年以后,举国一致的抗战起来了,“七七”掀起了抗战的序幕,但这个剧本却是在“九一八”那天起草的,卢沟桥是新中国的摇篮,但东三省却是最早受害的地方。
这是纪念“九一八”的又一意义:我们要肃清残存在血液里的奴隶性的毒菌,我们要叫喊,要反抗,要挣扎,要仇恨,更要抗战,抗战,抗战下去,直到胜利来到的时候,直到我们的国土上没有过半个活着的敌人的时候,还要建国,建立起我们的重工业,开发我们的富源,扫除全国的文盲,实施宪政,实行民治,使我国成为一个理想的国家,没有过人敢欺侮,也没有人会受苦。——现在我们是任人欺侮着,是有许多人在受苦啊!在东北,在华北,在华中,在华南,在国内,在海外,……无数的同胞慑伏在敌人的淫威下不敢呻吟,无数的同胞被生活压迫得透不过气来……
这是认的责任呢?
记着今天吧!九月十八日,它能给我们耻辱,但我们要的是光荣!而我们也在向光荣的路上走去了。
愿大家发一个誓:我们不要有第十四个“九一八”,我们不要有第十四不能团圆也无从欢笑起的“九一八”。
原载于一九四三年九月十八日福建省永安市《中央日报之〈中央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