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進化論”來說,人的面皮會越來越厚,也大概還不是怎樣乖張的說法。人的身體,是包在衣服裏的,腳是塞在皮鞋襪子裏的,一到冬天,頭頂上戴禮貌,頸脖上圍圍巾,手上戴手套,(自然也有連衣服也沒有穿的人,但現在且不說)。而獨獨一說面孔,沒有辦法,雖然張起傘來擋得掉日光和雨水,但總避免不掉和空氣直接衝突,衝突一多,抵抗力加強。所謂生於憂患,皮厚起來了。一代勝過一代。
一代勝過一代,這是理所當然,無足怪的;日夜以今不如古而戚然的,僅可放心了,不必庸人自擾。人類進化到今天,面皮之厚,已實足驚人了。
自然,厚面皮自有厚面皮的好處,俗語有雲:面皮老老,肚皮飽飽。所謂老老者,就是厚的形容詞,你厚,是不能老的。同樣意思的一句話是:天下無難事,只怕老面皮。可見面皮老的,即厚的,什麽事都會做,而事實上也確乎如此。許多事情,皮不厚是沒法做的。大而至於漢奸國賊,小而至於流氓折梢,中而至於清客土劣,甚至於,就文壇說,文丐文氓,以及一些自命不凡,亂出風頭的新式遺少,也非得厚面皮不可。否則,厚不起面皮,如我輩者,只好關在屋子裏自認落伍,望壇莫及,遇厚皮而興嘆了,“孺子不可教也”!
由此可見,一個人要想出頭,(風頭也),第一要有厚面皮,掉書袋就是要“不知恥”。
於此我發現了一個大道理:古人說的“知恥近乎勇”,這句話,是錯誤的;人一知恥,即面皮薄,便再也提不起勇氣來,一世也出不出頭的。一經指摘,便面紅,便慚愧,便懊悔,便不敢再做;甚至不經指摘,僅是自己想到,便面紅……這如何做得成大事呢?所以我便將那句話推翻:“不知恥近乎勇”,才是真理。——這真是一個大發現,可以化儒為強,挽狂瀾於既倒的。
我僅以此真理奉獻給新時代的新人物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