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訊】福建省電政管理局會計課助理員吳一峯,失蹤三日,於昨日在該局附近發現其自殺屍體,查係吞食昇汞五十克,(按服千分之一克昇汞卽可斃命),有遺書三封,……書內訴生活壓迫,因厭世而自殺……聞死者晉江人,年二十二歲,家有祖母、母及弟等五人。境況貧寒,該局同事,以吳死之慘,將發動代其家屬募款救濟雲。
三月十日——永安中央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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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淚水和開水拌和著,我慢慢的吞盡了五十克的昇汞,平心靜氣的倒了下去,排脫了一切的苦難和磨折,離開了這個非人的世界,走進遙遠的天國。請不要說我愚蠢,也不要說我懦弱,我也是從千辛萬苦困難重重之中掙紮出來的呀!天下間有誰能瞭解一個將死的人的心情呢?我們是老友,不妨傾訴一聲。永別了。
三、六午——遺書之一
當我讀著報上的新聞的時候,我的心突然沉重了。一個二十二歲的青年!是的,正與我同年:二十二!僅僅是二十二,就因為受不住生活的壓迫,而厭世自殺了!
事情也頗算巧合,死者老友之一的某君也是我的朋友。今天晚上,五個年青人,在讀著死者的遺書時,——旁人我不說吧!我說自己,我是被一股燒灼我靈魂的怒火所烙燙了!
是的,在那時我只有憤怒!
事實非常明白,報上的新聞,死者的遺書,都明白地說出:吳君是被生活殺了的,是被社會殺了的!開水,昇汞,以及他自己的手,只是一種工具,而下命令殺他的卻是社會!
誰要否認這一點,誰就是社會的幫兇,誰就是專門執無形的刀殺人的屠夫!
我們試問:在一個合理的社會裏,二十二歲(!)的青年,是否有供養家庭的義務和責任?我們試問:是誰!把我們中國的物價弄得這樣高?自然,日本軍閥的妄狂行為是主要的原因,但假如國內政治加速走上軌道,今日的社會何至弄成這個模樣?貪官,奸商,利用地位與勢力,一個個肥腦耷耳,腰纏何止百萬?有錢人爬上天,沒錢人連地獄裏也沒有位置,無怪吳君要“走進遙遠的天國”去了。然而吳君還是太天真,他以為真有天國,他以為天國真是快樂地方,誰知今日,我們的地上旣沒有樂園,而頭上更沒有什麽天國的呀!
我憤怒!“這個非人的世界”,不知吞噬了多少人的生命!
然而在憤怒之後我就感到慚愧!
然後,在慚愧之後我就感到自己的責任!我要發奮!我要大聲疾呼,呼喚起千百萬受“苦難和磨折”的同胞們,呼喚起千百萬“從千辛萬苦困難重重之中掙紮出來的”弟兄們,讓我們的手握在一起,讓我們的心結在一起,讓我們以同一的步伐走向同一的目標:爭取我們的生存!因為我們要活下去!
對於死者,——我不相識的年青朋友——我同情他!
但我不為他落淚,也不作無益的祈禱。我僅有一個目的一個希望:為死者復仇!為生者求活路!
但是我要昭告活著的朋友們:自殺不是好辦法!卽使我們不忍以愚蠢和懦弱責他,但自殺總是太消極,乃至於太自私的辦法!
我們不要自私也不要消極,我們深信:“未來是我們的”。我們不怕死,但我們也不怕活下去!在這樣的時代裏,活下去是比死更艱難的,但我們要忍受這艱難,爲了未來!
舉起我們的武器吧!我們要活下去!
三月十一日夜——十一時於永安
原載於一九四四年 三月 十六日福建省永安市《民主報·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