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們時常跟我談起“寫光明面呢,還是寫黑暗面?”的問題。的確,這是一個值得提出的實際問題。
某一些人這樣主張,他們以為抗戰已近七年,勝利已然在望,一個富強幸福的新中國的影子,活動在他們的眼前,一個協作互存的大同世界,正在向他們微笑;現在的一切應該都是好的,光明的,我們應該歌頌光明,即使社會上存在一點不如人意的地方,也毫不足道,不必注意,更不必寫出來,使人掃興。
另一些人以為,現實是太醜惡了,無邊際的黑暗淹沒了微弱的光亮:無恥群魔的囂張,吸血鬼的倡狂,特權者的窮奢極欲,貧苦者的饑寒交迫,經濟的不景氣,國際間的矛盾……這種種不合理的現象,使他們痛心疾首,認為社會還是太黑暗面,把黑暗赤裸裸的暴露出來,使人們知所警惕。
這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主張,他們當然各有他們的理由和根據,假如你要他們講述理由時他們都能引“客觀事實”作證。
的確的,他們有客觀事實作證,但他們同樣犯了錯誤,同樣犯了太主觀毛病。
同樣一件事情,看法不同,看的程度、角度不同,將生出截然不同的結果來。現實是同樣的現實,怎麼某些人會說光明,某些人又說太黑暗呢?
簡單得很,像瞎子摸象一樣,某些人摸到的是光明面,而另一些人摸到的則是黑暗面的緣故。大家都有點對,但大家只見了不相同的一面。
不可否認,六年餘的抗戰,已把一個古老的中國扶上新生的路,希望在前,只要不自暴自棄,則勝利也必有把握,成功的左券可操;但同樣不可否認的,今日的社會距理想的世界還遠,社會上的沉渣都趁機浮起,死屍骷髏叫著跳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黑暗面也是實際的存在著。
我們的責任是在反映現實,進一步而去促進它的發展,那末,我們就同時需要啟現光明和暴露黑暗。——最主要的,我們先要清楚地認清這現實,理解、把握這現實,,我們決不能跟著人家做尾巴,不問青紅皂白亂叫亂嚷,而應該確立自己的世界觀,用科學的頭腦去認識現實,連現實也認識不清楚的,那根本就談不上反映,更談不上促它發展。
要寫光明面,同時也要寫黑暗面,不要給一縷太陽光沖昏了頭腦,也不要給一陣風暴嚇落了膽。
——四月二十六日
原載於一九四四年 四月 三十日福建省永安市《民主報·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