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一張張撕下的日曆,我的心也一天天沉重起來了。黑字冷冷地瞪著眼,使我感到惶恐和愧悚.
為什麼呢?
死去的,想來肉也爛完了_______不,是被蛆蟲吃光的;沒有蛆蟲,據科學來說,物質不會自己腐烂。對於死者,我們的確應該有超過紀念和哀悼以上的什麼來表示,但這“什麼”究竟是什麼呢?
生活在危難的今日,我將用聽不見的話和看不出的字來說明一切,我相信,我的話仍然將被千萬個人所聽見,我的字也將被千萬個人所讀出;沒有聲音,沒有影子,也許比喊出聲的讀出來的更為猛烈,更為有效,因為它不但將使有眼睛有耳朵的人所聞見,並且將使瞎子也看見,聾子也聽得分明。我只要用這無聲的聲音來宣說我的悼念,我的熱愛和憎恨。
悼念死者,使我們知道自己鞭策,希望活著的,使我們得到了生活下去的勇氣,憎恨使我們堅決,熱愛使我們興奮,而不肯緩了自己的腳步。
就是這些,讓我們生活,讓我們做人,使我們縱然在秋天,也呼吸到了春天的氣息,使我們縱然在嚴冬,也感覺到了春日的溫暖。
就是這些,它們交織結合成了一顆巨大的太陽,高懸在我們的心頭,照亮了我們的眼睛,使我們看清了身外的事物,也看清了自己人靈魂;看清了仇人和友人,也看清了自己人前程。
而,我的無聲的聲音,將迴響在天地間,帶著我的悼念和希望,也帶著我的憎恨和熱愛,使每一個人聽到,感受到。我要使它打擊我所要打擊的,愛撫我所要愛撫的;我要使它打敗可詛咒的,讓它們去滅亡;我要使它召喚起有希望的,使他們結合在一起,用更大的無聲的聲音,來悼念,來希望,來憎恨,來熱愛——還有,生活和做人。
什麼是生活呢?為什麼要生活呢?
旁人已經給我們解答過了,而我們也已真正地懂得了。
我們不會忘卻,所以我們要悼念;我們不會失望,因此我們長抱住希望;我們已有了自己的生活和信心,所以我們要熱愛和憎恨——還有,我們為要求得成功,所以我們要求——攜起手來!
——————十月十五日
原載於一九四三年十月十九日福建省永安《大成日報、民主報》聯合版副刊《新語》
注:這篇散文是為紀念魯迅逝世七周年而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