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们几个姐弟聚在父母家吃午饭。我偶然向大家谈起最近有一只绿色鹦鹉经常落在我家窗头，啁啾不停，引得才上幼儿园的双胞胎儿子拿起塑料枪“叭、叭、叭”冲着它一阵扫射，直到鸟儿受惊飞远才罢手。父亲听了微笑地说：“那多半是别人放飞或自己逃逸的鹦鹉，不会觅食，只能靠人豢养。”母亲接过话头说：“不知道当年我们放飞的那只鹦鹉会不会也这样经常落在人家的窗头？”“什么？！”我很惊讶地问道：“当年我的那只鹦鹉是你们放走的？”母亲颇感歉疚地点点头。
二十几年前，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养了一只鹦鹉，嘴红毛黄，煞是好看，但后来却不明不白地飞走了。
那年春天，父亲和楼下的一位叔叔去福州开会，同住一间客房。一只鹦鹉冒失地闯进他们的房间，父亲没费什么劲就把它捉住了。父亲本想放飞，但同行的叔叔知道我贪玩，就找来鞋盒戳上小洞，把鸟放进去，叫我父亲带回去送给我。
见到这只鹦鹉，我果然喜出望外。父亲见我喜爱，就向人要了一个竹鸟笼，供鸟儿栖息。自从有了这只鹦鹉，我变得不再贪玩，每天一放学就匆匆赶回家写作业。写完作业，我就拎着鸟笼到处炫耀。一个伙伴羡慕不已，想用50个玻璃弹子和我换这只鹦鹉。我坚决地摇头。见我拒绝，他悻悻地说：“有什么了不起！人家的鹦鹉都会讲话，你的这只只会叽叽喳喳乱叫！”我顿时象泄了气的皮球，拎着鸟笼怏怏而回。母亲见状，问明缘由，笑着逗我说：“这鹦鹉还小，你要经常对着它朗读课文，等它长大些，自然会说话了！”信以为真的我不仅对鸟儿倍加精心饲养，而且每天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对着它大声阅读课文。终于有一天，被我搅得睡不好觉的父亲忍不住蹑手蹑脚地爬起床，一巴掌轻轻拍在我的小屁股上，笑骂道：“臭小子！再这么早起床吵我，我就把鹦鹉送人！”吓得我赶紧向父亲说明缘委，求他手下留情。父亲听了哈哈大笑：“傻小子，别白费劲了，这种小鹦鹉是不会说话的！”父亲的话让我半信半疑，但我更愿意相信母亲的话。执着的我仍旧每天对着鸟儿大声读书，只是时间改在傍晚放学后而已。我坚信笼中这只欢快的鹦鹉总有一天会开口对我说：“您好！您好！”
半年后的一天清晨，我醒来，却听不到往日的鸟鸣声。我一轱辘从床上滚下来，光着脚冲向阳台。只见鸟笼空荡荡地挂在铁栏杆上，笼门半开着。我好一阵子才晃过神来，抱着空鸟笼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父母、哥姐闻声而来，一边帮我穿衣，一边安慰我。在父亲再三承诺要帮我再捉一只的宽慰下，我才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我问他们鹦鹉到哪里去了？母亲解释说：“可能是鸟笼用久了，门松动了，鹦鹉就趁机逃走了。”我又追问：“我对它那么好，它为什么要飞走？”母亲无语。母亲从未骗过我，因此我对她的话深信不疑。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放了学的我天天站在阳台上，拎着空鸟笼，失神地望着天空，希望出现奇迹，那只漂亮的鹦鹉远远地向我飞来，重新钻进我的鸟笼。每每这个时候，母亲总会走过来，把我搂在怀里，无限爱怜地摸着我的小平头说：“放心吧，那只鹦鹉会和它的伙伴过得很好！”又过了一段时间，鸟笼也不见了，我知道这是母亲怕我睹物伤怀，叫父亲把鸟笼还给了人家。他们没再提为我捉鸟的事，而我也不愿再提及此事徒令自己伤心。父母都以为我淡忘了那只鹦鹉。
其实，多年以来，那只可爱的小鹦鹉一直在我心灵深处欢快地跳跃、歌唱！如今，我蓦然获知鹦鹉是当年母亲有意放飞的，我惊诧不已。母亲缓缓地向我解开了谜团：原来，当年那位叔叔出差回来不久，就不幸染上肝炎，反反复复治疗了快半年都不见好转。他的老母亲病急乱投医，找到街头算卦的。算卦的哄骗她说只要把年初抓的那只鹦鹉放了，儿子的病就会好。老太太笃信不疑，回来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我母亲哭诉。母亲不迷信，更知道那鸟儿是我的心肝宝贝。母亲很为难，但被老太太的一片爱子之心感动，就答应将它放飞。第二天一早，趁我还没醒来，母亲就悄悄打开鸟笼，当着焦急不安的老太太的面放飞了鹦鹉。事后，母亲还特意叮嘱了解真相的哥姐们对我守口如瓶。不想，这秘密一守就是二十几年。
听完母亲的讲述，我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当年鹦鹉都放飞了，大家还一直瞒着我？父亲瞪眼说：“要是让你知道了，以你当时的臭脾气还不跑到人家家里闹个底朝天！”我无话可说。母亲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满腹心思地离开餐桌，踱步回房间。我赶忙牵着两个儿子去找她。母亲站在房间的阳台上默默地遥望着远方，稀疏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格外耀眼。我一阵心酸。我俯身向儿子们耳语几句，儿子们冲过去抱着她的大腿喊：“奶奶！”母亲连声应着。见我走来，母亲不无歉意地说：“那只鹦鹉……”“妈，没什么，”我打断母亲的话语说：“您当年做得对！”母亲欣慰地笑了，她当年放飞的不是只鹦鹉，而是二位母亲充满希冀的心。母亲轻轻地抚摸着两个孙子的小平头，低眉看着他们，象是自言自语地说：“真的是长大了，懂事了！”我不知道母亲是在夸孙子还是在说当年那个调皮可爱、蛮不讲理又不经事的我。
阳光下，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响亮地打了个唿哨，从我眼前低掠而过。我又想起了那只放飞的鹦鹉，也想起了母亲当年出于无奈的善意谎言。
作者单位：福建省永安监狱 3660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