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又一次来到这家咖啡店里。店堂里播放着熟悉的音乐,柔软的格子桌布上,一朵红色的玫瑰还沾染着水珠。几尾金鱼在鱼缸里吐着泡泡,那些气泡缓慢地升上水面,然后,裂开,像是绽放了一个微笑。
时间是4点3刻,正是一天当中阳光最温柔的时候,再过15分钟左右,她将从我眼前走过。
我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下,宽大的落地窗使街道上的风景一览无遗,服务生已经将一杯黑咖啡轻轻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我开始等待,等待着她经过我眼前的那一刻。
好像变成了一个习惯似的,每天的这个时候,我总会坐在这里喝上一杯咖啡,等她出现之后,我才会离开。这家店里的侍应生像是已经发现了我的秘密,每次我走的时候,他们都会偷偷的笑,也难怪,谁让我每次结账时都那么匆忙呢。
已经很久了,每天,我都能看见她,可是,却总也找不到与她结识的机会和勇气。我只知道她在附近的花店上班,而这家咖啡店正在她下班的必经之路上,仅此而已。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她的情景,当时的我正喝着咖啡漫不经心地看着街道上的人来车往,然后,她出现了,手里抱着一捧美丽的红色鸢尾花。
我一直想着一个问题,如果,那天的她手里没有鲜花,我能否在人群中发现她呢?我想,多半是不会的。说实话,她并不是那种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女子,如果不是因为她一心护着花却差一点撞到电线杆子上的话,她将会和成千上万的陌生人一样,在我眼前一闪而过,什么也不会改变,什么也不会留下。可是,这种猜测说到底没有任何意义,现在,她已经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有一个预感,我会爱上她,或者,我已经爱上她了。
……她出现的时候,一口温热的咖啡正经过我的喉咙。今天,她穿着一条亮红色的毛衣,于是,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变成了红色。
过马路时,也许是落日的余辉晃了她的眼睛,她竟然顽皮地用手搭了一个凉棚蹦跳着横过马路。我连忙将钱放在桌子上走出了咖啡店。
她正好走到我跟前,我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很多,也许,我的脸已经红了也说不定,她应该不会发现吧,我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我跟在她身后大约3米的地方和她一起愉快的行走着,路上人很多,用摩肩接踵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可是,我的眼里只有她。她的短头发随着她的身体跳跃着,她把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虽然我听不见,可我相信她一定是边走边哼着歌曲的。
那段路竟然是如此短暂,不一会儿,她就已经走到车站了。我知道,即将到站的25路车将把她从我眼前带走。其实,我已经下了决心的,想跟着她一起上车,能多陪她一会儿,哪怕是一秒钟也是好的。可是,在她走上公车的那一刹那我却改变了主意。
2.
秋天的味道越来越浓了,正是一年当中最美好的季节。
早晨,在上班的路上,一朵被风吹落的茑萝从开着的车窗里飘落到我身上。在阳光下,那朵花变得透明,就像是用水晶雕刻而成的,无端的,突然想起她来,在心里暗暗地下了决心:今天,无论如何总要与她说上一句话。
到了店里,开始一天的工作:和几个店员一起仔细地擦去每一双皮鞋上的灰尘,然后将它们在橱窗里摆出最漂亮的pose。那是我一天当中最快乐的时光。这家皮鞋店虽小,却凝聚了我所有的心血,在我看来,每一双皮鞋都是有生命的,没有什么比为一双鞋子找到一个合适的主人更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了。
……一天很快过去,下班之后,我终于去了她工作的花店。
当我走进店堂的时候,她正蹲在地上为一些红玫瑰浇水。也许是我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她抬起头来,一抹微笑极其自然的浮上她的嘴角。她的脸清爽极了,除了嘴唇上淡淡的粉色唇彩,几乎没有任何修饰,就像是一朵最明亮的月光下最皎洁的百合花。
“下午好。”她说。
我会永远记得的,这是她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我该怎样形容她的嗓音呢,我不能原谅自己的愚蠢,就算想了很久,我还是找不到一个恰当的比喻,我只能说,很好听,几乎是我听过的最美的声音。
我冲着她笑了笑,天知道那时的我有多紧张,我面对着那么多花,而她无疑是最美的那一朵。她站在我面前,我看见她胸牌上写着的名字,林岚,终于知道了她的姓名,我差一点欢呼起来。
“先生,是想送花给女朋友吗?”她说。“不,不,绝对不是!”我竟然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慌张起来,我想,我一定狼狈极了,否则,她怎么会笑得那么开心呢。我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那是两条极其完美的曲线,足以使我的血液以最快的速度涌上我的脸颊。我连忙掉过头去,一丛康乃馨出现在我眼前。“先生是要送花给您母亲吗?康乃馨最合适不过了。”她在我背后轻轻地说。我连忙转身向她点了点头。
我站在那里,看着她仔细地用一条红色的丝带包扎着那束康乃馨。那些花是如此幸运,它们竟然能得到她如此细心的照顾。如果可能的话,我宁愿立刻变作其中的一朵,就让她在我身上轻轻地扎上一条丝带,然后,我就永远不会走开。
我正出着神呢,林岚已经将花递到了我眼前。接过花的时候,我碰触到了她的手指,凉凉的,细细的,那种感觉让我幸福得像要飞上天空。出门的时候,却差一点被门槛绊倒,我听到了背后传来的笑声,几乎是落荒而逃,我狼狈不堪地走了。
3.
然而,让我始料不及的是,那次在花店的见面却差一点成为我永远的怀念……
第二天,我又一次坐在那家咖啡店里等她,幻想着,当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也许能认出我来。但是,直到阳光消失,直到夜幕落下,她却始终没有出现。
也许,她今天休息吧,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似的,我走到了林岚工作的花店里,果然,在店里忙碌的已经换作了另外一个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一下子就惆怅了起来,感觉刹那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然后,第三天,第四天,林岚竟然就这样失去了踪影,我发现自己也许真的无法再一次见到她了,不禁惊慌失措起来,就像是丢失了最心爱的珍宝。
当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到林岚工作的花店里时,她依然不在,而另外一个女孩给我的回答终于使我明白什么叫做失望,“她已经辞职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从花店里出来,刚才还好端端的天空中却突然下起雨来,我走在雨中,忽然明白过来,也许,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惩罚我浪费了天赐的运气。
4.
以后的日子依然平静如常,只是,无论我徘徊多久,林岚的身影也不会再次出现在那家花店里;无论我怎样坚决地坐在25路车上从终点到起点又从起点回到终点,却再也没有机会看到林岚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浅淡地微笑了。
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能将林岚慢慢地忘记,可是,直到冬天来了,又走了,直到春天也来了,我对她的思念却依旧坚固得像厚厚的城墙,包围着我,使我只能等在原地,紧抓着最后的一丝希望,不放。
天气渐渐的暖和起来,枯萎的叶子重新发芽,凋落的花朵再次开放,空气当中弥漫着青草的香气,在我心中的希望也终于从冬眠中醒来。每天,当我看着街道上熙来攘往的人群时,总是暗自盼望着能突然看见她的面孔。
5.
我不知道,如果我那天没有将这双红色的高跟鞋摆在橱窗里最显眼的位置上的话,我和林岚的故事将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幸运的是,那双鞋子所处的位置正好使路过的林岚看见了它……
“麻烦你,我想试一下橱窗里的那双红皮鞋。”
当时的我正埋头于烦琐的账目中,当我听到林岚的声音时,有那么一刹那,我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而在我抬起头来之后,梦境终于变成了现实。
我呆呆地看着她,虽然她的模样曾经在我的脑子里无数次闪过,可是,就像是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一样,我惊呆了,我不能相信,上天竟然对我如此厚爱。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轻飘飘地飞上了天空。
“麻烦你,我想试一下那双鞋。”林岚也许是被我看得脸红了,她转过身,手指着那双鞋子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离开柜台往橱窗走去,不足5米的距离却被我走得漫长无比,我看着那双红色的皮鞋,心里面竟一下子充满了感激。
我将那双皮鞋递到林岚眼前,她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满含着笑意,像是已经与我相识很久了似的。
“小姐,你穿多大号呢?”一个店员插话问道,我这才发现了自己的疏忽,不禁尴尬的笑了。
“我穿36号的。”
“哦,对不起,36号的已经卖完了。”
“什么?”我发现自己的怒气竟然像是火山爆发时不可遏止的岩浆,“卖完了为什么不早说?”
“小姐,你可以试试其他颜色吗?”店员继续说道。
“她就喜欢红色!”我不假思索地说道,这下子,店员愣住了,她疑惑地看着我,好像在问,你怎么知道?而林岚则在一边浅浅地微笑,“算了吧,我再去别处看看,麻烦你们了。”她站起来,朝店门外走去。
眼看着她就要走到街道上的人潮里去了,眼看着上天给予我的机会就要再一次与我失之交臂,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跟在林岚身后跑到店外,“林岚,你等等!”
她回过头来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这说来话长了。”我尴尬地笑着,两只手不知放到哪里才好。“这样好吗,你把你的联系电话给我,等下一批货到了我就给你打电话。”
“好吧。”她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她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笔,写下自己的号码以后,撕下那页纸,在手里折了不知道多少折,这才交到我的手上。还没等我会过神来,她早就走远了。
我呆呆地站着,看着她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手里紧握着那张纸条,像是握着所有的希望。
6.
那张纸条上除了林岚的电话号码以后,还写了这样一句话,“其实,我知道你是谁。”
7.
整整一个下午,我奔波于供应商和熟识的同行之间,只为了寻找到那双36号的红色皮鞋,所有的希望就像是一束即将绽放的烟花,只等待着那缕红色光芒来点亮。
漫长而短暂的午后时光转瞬即逝,春日到达黄昏,浮动的暗香浸润在微风里穿行在人群中间。一群鸽子在遥远而灿烂的天边无声地滑过,撒下一片如梦般轻柔的鸽哨。我站在路边,满目金黄的阳光闪烁着喜悦的芬芳,鸽哨像涟漪一样渐行渐远,终于,我找到了那双红皮鞋。
我掏出手机,按下那串号码,当平静的拨号音响起的时候,我的心情却像是翻滚的海水遇到了强烈的暴风。
在电话里,当我告诉她我已经找到那双皮鞋的时候,她却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咖啡馆里。
“哪个咖啡馆?”我问道。
“你应该知道的,半个小时以后,不见不散。”说着,她挂了电话。我呆呆地站着,突然明白过来,竟不由自主地笑了。
8.
想起来,我已经好久没有到这家咖啡馆里来了。音乐依然是熟悉的那一首,桌布上,红色的玫瑰花好像还是以前的那一朵,就连挂在花瓣上的水珠,也是似曾相识的。像以前一样,我在临窗的座位上坐下,等待着林岚的到来。
……林岚来的时候我正看着窗外的一棵梧桐树出神。“你来了很久吗?”我循着声音抬起头来,看见林岚穿着一条红色的外套站在我面前,也许是因为衣服颜色的烘托,她的脸色显得格外红润。
等她坐下之后,侍应生过来问她要喝什么,她指着我面前的咖啡说,“就来一杯黑咖啡吧,我倒要试试这有多好喝,能让一个人每天都想着要喝一杯。”说着,她看了我一眼,我想,我一定是脸红了,因为,我随即就看到她开心地笑了,像是得逞了一个恶作剧。
“林小姐,鞋子已经找到了,你需要试一下吗?”我好不容易使自己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不忙,我先问你,你是这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她微微地歪着脑袋,看着我,笑咪咪的问道,而我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了。
“算了算了,还是让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她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咖啡已经送过来了,她喝了一口,做了个鬼脸,“还不错。”我听出她话里的言不由衷,笑了,她也笑了,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9.
“好吧,我要开始讲故事了。”她说,她看着我身旁的鱼缸,好像她的故事是讲给那些鱼儿听的。
“去年秋天,说起来已经很久了似的,其实,回想一下就像是发生在昨天。有一天,我独自逛街,路过一家鞋店的时候,看见有一个人坐在里面,很仔细地擦着皮鞋,就好像那些鞋子是有生命的一样。当时,正午的阳光就照在他的头发上,他的头发明亮着,而我只能看见他的鼻梁,是我喜欢的那一种,又直又挺的,我看不清他的脸,原本想站在那里等着的,却不知为什么,慌里慌张地跑了。
过了不久,我偶然间发现每天的傍晚,总有一个人会坐在这家咖啡店里喝咖啡。他总是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望着窗外。我想,他一定是在等着什么人的。后来,我终于发现,那个人要等的,竟然就是我。每次,在我经过之后,他总会匆匆忙忙地走出来,跟在我身后一起走到车站。
再后来的某一天,当我又一次走到咖啡店的时候,看见他是低着头的,我只能看见他的头发和鼻梁,突然,我就认出他来了,我知道,他就是我在鞋店里看到的人。心想,对一双鞋子都能如此温柔的人,一定是一个善良的男人。
不过,没过多久我就知道了,他不仅善良,还很腼腆呢。”说到这里,她喝了一口咖啡,与我在空中四目相对,冲着我调皮地笑了笑。而我呢,虽然明知道她会说些什么,却还饶有兴味地听着她继续讲下去。
“有一天,他到花店里买花。远远的看着他走过来,我突然慌张起来,连忙蹲到地上做出一副浇花的样子。等他走到我身后的时候,我对他说下午好,他却无缘无故地微笑起来,就像是一个害羞的孩子。
啊,对了,他就是在那天知道我的名字的。是吗?”她又一次将眼光对准我,而我只能无可奈何地笑笑,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事似的,心里,却无缘无故的甜蜜起来。
“其实,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决定了要到外地学习插花。在他走出门口的一刹那,我本来是想叫住他的,至少,我想告诉他以后不要再去咖啡店等我了。可是,他却是那样的慌张,差一点被门槛绊倒,我光顾着笑了,要紧的话反而忘了说。”她吐了吐舌头,像是真做错了什么似的,而我也无端地懊恼起来,那条门槛差一点就断送了我的运气。
“奇怪的是,当我在外地的时候,却经常会将他想起,和他,就像是很熟了似的。心里想,如果回去之后还能够见到他的话,一定要与他认识的。怕就怕,从此以后就见不到他了,每到这时,总会暗暗得难过起来。”她说着,竟然想要哭出来一般。我虽然知道这故事的结局,却也不免为她难过起来,也在心里暗暗自责自己的懦弱。
“然后,我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他的鞋店里找他。当我看见摆在橱窗正中央的红色皮鞋时,我就知道,他一定还没有忘记我,因为,他知道我喜欢红色。”她脸红了,微微低下了头,“我走到他的店里,他抬起头来看着我,那一刻,我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惊喜,我明白,他对我的想念一定不比我对他的少。
可是,鞋子却并不合适,我只能从他店里走出来。心里盼望着他能追出来,短短的几步路,我却焦急地厉害。
他终于赶了上来,情急之下还喊出了我的名字。我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感到浑身上下轻松了很多。原来,我和他之间还是有运气的。”她长出了一口气,“现在,轮到你讲你的故事了。”她说。
我笑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却隔着桌子伸过手来。
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的犹豫,我和她的手指终于纠结在一起,好像这一辈子都不准备分开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