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乡下,听长辈们说,村里有个孩子,九岁了还没有“罢奶”,还天天“拿住”妈妈的乳房吮吸。这不奇怪,乡下人凡事顺其自然,就如吃奶,能吃到什么时候就吃到什么时候。这不奇怪,奶是好东西,我离开乡下几十年了,我两鬓斑白了,还在吃,只是不知从几岁开始,我吃的是豆奶了。友人常玩笑说“你永远长不大”。
豆奶是近年来才有的称呼,原叫豆浆,在我们乡下叫豆腐油。还是豆奶这名最形象、贴切,豆浆形态跟母奶一样是有点胶着的液态,颜色跟母奶一样是乳白,味道跟母奶一样是香甜,不是奶是什么?我天天吃豆奶,就有一辈子离不开母亲哺育的感觉。
我爱吃豆奶,首先当然是由于它味道好,好吃。什么味道呢?有一种牛奶,煞费苦心地推出的广告词是“初恋般味道”。我百思不得其解,这“初恋般味道”的牛奶到底是什么味道?想起来了,那牛奶叫妙士牛奶。莫非,“妙”乃少女,“士”即未婚的男人?然而,这男女关系跟牛奶又有何干系呢?可见,要说清一种东西的味道真不容易。至于豆奶,我觉得,除了“清香”“甘甜”的美味之外,还给人“细嫩”“爽滑”一类的好口感。我觉得还有一些妙处,我试图以“热恋”、“苦恋”喻之,但总感到很不恰切,这些妙处我也说不清。
我爱喝豆奶还由于它营养丰富。我就不饶舌豆奶有哪些营养了。 “五粒黄豆等于一个鸡蛋!”上个世纪60年代,一个同事天天这么说。那时物质生活贫乏,在学校食堂,早餐的菜总是一碟黄豆或萝卜干。碟子很小,豆子只是一小撮。一小撮又怎样?总有二十几三十粒吧?那就等于五六个鸡蛋。那时尽管物质匮乏,我们还是一个个发福了,当跟黄豆的营养丰富有关。豆奶是黄豆做的。
我喝豆奶(豆浆),我也磨过豆浆。所以,我一喝豆奶就想到一首民谣:磨豆腐,真辛苦,半夜起来磨,磨了还得煮。在乡下,豆浆是豆腐的初级阶段(中级阶段是豆腐花),不做豆腐就没有豆浆{也没有豆花},从来没有专做豆浆的。乡下人,逢年过节办喜事便做豆腐,不买的。做豆腐很累人,最累是磨浆。那样的日子大人们总是忙不过来,总要拉我们去“顶岗”。那自然是苦差事,石磨既庞大又厚实,我们既瘦小又薄弱,我们推动石磨约略蚍蜉撼大树,推不了几下就“慢镜头”,再几下就“定格”。现在好了,这个机那个机的,自做起来也汗不能出,到店铺去自然更省事。
我喝豆奶时还往往想到“豆腐西施”。这是鲁迅笔下的一个人物,即年轻时的杨二嫂。人们称她“豆腐西施”,不光因为她是卖豆腐的女性,还由于她白皙细嫩如豆腐。
豆奶好吃,豆奶营养丰富,吃豆奶让我总记得母亲的哺育,吃过磨豆腐的苦更觉豆奶甜,吃豆奶想到“豆腐西施”更感豆奶味美……我永远不会断奶的。吃“磨豆腐”是吃经历,吃“豆腐西施”是吃文化,这经历和这文化让享受豆奶上升到美感的最高境界。
磨豆腐的苦使豆奶更甜,可见,哪怕是痛苦经历(反正已经过去)也是财富。现在的年轻人没有磨豆腐的经历了,他们品尝起豆奶来似乎味蕾不及我们丰富,是不是有点遗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