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剪报资料,发现一小片2003年3月28日《三明日报》“绿地”上的《捉虱子》。剪下它作何用呢?又把它读了一遍,这才想起当时此文曾引发我记起少年时和虱子有关的一段经历。周积源先生的《捉虱子》,以小见大,反映了淮海战役期间解放军的生活;我的捉虱子经历,纯粹是身边琐事,回顾一番当年穷学生的生活而已。
那是1946年春,我在江西上饶考取了国立铅山师范。这是一所招收流亡学生的学校,名曰铅山,其实是在浮梁,即白居易《琵琶行》所写的“商人重利轻别离,去年浮梁买茶去”的那个浮梁,离上饶还有好几百里水路。我们8个学子蜷缩在一条装纸的民船上,逆水行舟一个星期,身上已充满怪味,这才到了学校—— 一所古祠堂。我们普师一年级的几十个学生,都被塞在一间无门无窗的看楼上席地而睡。语云:离乱人不如太平犬。抗战八年的离乱虽已结束,但这所名为国立的师范,还是跟难民营一样,三餐都有抢饭现象。有一天早上我在学校附近的山边上自学英语,没有听到开饭钟声,饿了肚子。同班的一位监厨同学按监厨的“特权”留了一罐稀饭,邀我去吃,没吃上两口就碰上了训育主任。他像抓住小偷一样地训斥我,要我交代稀饭是怎么来的,我没好声地回答:“我只有一个肚子,如果吃饱了我还能再吃吗?”他悻悻地走了。不久学校贴出布告,我受到记大过一次、小过两次的处分。按照校规,如果我再被记一次小过,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在这样的生活条件下,不长虱子才怪。那时学校别说供应洗澡,连早上盥洗都是在学校的涧旁沟边进行。《捉虱子》说,消灭虱子的最好方法是把换下的衣服放到锅里煮,但战时没有条件。我们穷学生虽在战后,同样没有条件。我的一个同学因患眼疾,多舀了一杯开水还被记了一次小过呢。那时捉虱子的最好办法就是星期天到溪边的隐蔽处,三五成群,脱得一丝不挂,抓起衣裤,先抖后寻,逐个消灭。但是“一春能有几番晴”,春季晴日本不多,要碰上晴天的星期天就更为难得,所以常用的办法就是扪虱了。
扪虱可能也是古来文人学子常用的方法。鲁迅在《魏晋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写道:“在文章上,虱子的地位很高,‘扪虱而谈’当时传为美谈。”《王猛传》中也说:晋代王猛精通兵法,隐居华山;桓温领兵攻入关中,王猛被谒见他,一边扪虱,一边谈论当世大事,旁若无人。南宋的福建罗源人陈善写了一部笔记体文集,是论史·论学·论文的著作,却定名为《扪虱新话》,可见那时文人扪虱至少是无伤大雅之事。民间称虱子为富贵虫,还有“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的调侃之词,多少有点提高扪虱品位的意味。当时我们穷学生的扪虱,大多在晚自修时进行。点的是青油灯,用灯心草做灯心。为了省油,一般只用两根灯心,真可谓一灯如豆,光线微弱得很,但还是三四个同学共用一盏灯。莘莘学生边苦读边扪虱,扪到一个就往灯上烤一个,教室里不时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有一天晚上,我们班一个最邋遢的同学扪到一个大白虱,哔剥一声弹灭了一根灯心,得到了“团长”的雅号,言其带的兄弟兵强马壮也。过几天隔壁班出了一个弹灭两根灯心的“师长”,以后又有弹灭三根灯心的“军长”之说。我信以为真,一个年长的同学就开导我说:“家有千金,不点三根灯心。这是穷开心,你也信?”
现在的年轻读者大抵不知虱子为何物了,我也不希望他们亲见亲历。但作为一种知识,还想加上几句或许并非画蛇之笔:虱子,昆虫,灰白色、浅黄色或灰黑色,有短毛,头小,没有翅膀,腹部大,卵白色,椭圆形。常寄生在人猪牛等身体上,吸食血液,能传染斑疹、伤寒和回归热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