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光同志:
我常带着营火大会的热烈、兴奋,纳凉会的轻松愉快的心景,来回味夏令营中的生活。时间的迅速实在怕人,我们的离别已是一月多了。
我是个怪癖性的人,没有极端的个性,您说我冷落、忧郁,我却也很相信,但有时我却并不那样,我诚意接受您的忠告,我表示感激。
近来我健康得多了,这是可说是“忙碌”的结晶,我感到“忙”可以奋发人的能力,健全人的性格,节省精神的浪费……您说对吗?
十月九日,敝校成立五周年纪念日,刘主席、郑厅长等来湖视察,是晚并开游艺会,演出三个独幕剧——《最后一幕》、《死的胜利》、《女侠》。因为过去青年剧社社员多已毕业离校,故此次新训练之演员,初次登台,成绩之差是预料之事,您系舞台健将,对该项材料请多惠我。今年仲秋无声无息的溜过去,在福建的桂林——大湖,简直摸不到半点滋味,尽管那月夜湖山是如何的美妙,只有那些太太先生们,才有福气去享受去欣赏,同学们都辜负了月夜蒙在床上睡觉,而我却在舞台上,用劲的排演,剧本里一段的喝酒、猜拳,也热了我的心,但一切都是假的,喝进去的,是几杯冷水,而说做的也不过是戏……话虽这样说,确是一个好的纪念,今年能这样渡过仲秋,明年?将不知已在何方!
贵校《雷雨》的演出,效果必定很好,我眼福浅薄,没去看到,真是一件憾事!
敬祝
健康!
敏志 于湖
我们在解读这封没有写明具体年份的战时信笺时,只能依据信中内容所提供的线索,去进行细心地判研。它的关键词是:夏令营、十月九日、仲秋、刘主席、福建的桂林——大湖。该信笺使用“三民主义青年团福建省青年夏令营论文竞赛用纸”写成,长38公分,宽27公分,是福建闽北永安本土以嫩竹为原料,手工加工生产的典型地产毛边纸。据考证民国27年(1938年)3月29日,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通过决议,决定设立三民主义青年团,简称“三青团”。同年7月9日,该团在武汉正式成立,蒋介石亲任团长。民国28年(1939年)年底,三民主义青年团福建支团筹备委员会在闽西北的三元县成立,并举办了骨干训练班。因此,可初步认定写信时间应在三青团福建支团成立以后。
该信笺还写道:“十月九日,敝校成立五周年纪念日,刘主席、郑厅长等来湖视察”等语。我们从地方历史文献《永安抗战进步文化活动》(主编邱文生 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1994年11月一版一印)中编写的“抗战时期永安进步文化活动大事记”中了解到,国民党原第十集团军总司令刘建绪,于民国30年(1941年)9月7日,到达福建临时省会永安,接替了原福建省政府主席陈仪的职务,成为战时福建省的第二任省政府主席。同时,根据永安文史资料第十四辑•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专辑(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永安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1995年7月)中,邱其永的《永安师范在抗战时期的主要记事》一文记叙,我们从中了看到:民国31年(1942年)“秋季,省府主席刘建绪到校视察”。这时的“福建省立师范学校”,已于本年6月间,更名为“福建省立永安师范学校”。据此可正确判明,该信笺书写的时间,应是:民国31年(1942年)秋季。
在得到此信写作的准确时间后,我们还从中获得一份历史馈赠的意外惊喜!长期以来,福建省立师范迁至永安建校的具体时间,一直是个不解的谜团。福建省立永安师范学校,其前身是创办于1903年的“全闽师范学堂”,创办人为清末进士、礼部侍郎陈宝琛,该校校址设福州乌石山。此后,校名多经更迭,至民国25年(1936年)始定名为“福建省立师范学校”。
民国27年(1938年)3月,日寇侵犯闽海,省城告急。该校先于福建省政府从福州疏散内迁至永安,校址设于永安城内的文庙。民国28年(1939年)5月9日上午,城东门中山纪念堂山头的警报台突然凄厉的嘶鸣着,死亡的阴影和恐惧迅速笼罩着美丽的闽北山城。这是日机第二次轰炸永安,城内街巷的市井通衢,飞腾起一柱柱高扬的黑烟,砖木结构的民房建筑卷入一片火海,顷刻间化为灰烬。福建师范学校文庙校舍中7弹,此时幸好多数师生早已疏散在郊外的下渡村上课,故得以免遭劫难。次日,校方当即决定按照原先预订计划,提前迁址于距城西北13公里的大湖乡,借用祠堂、庙宇、民房为临时校舍。民国29年(1940年)春季,曾写下“愿将铁血夷倭寇,敢献头颅奠国基”的“铁血”校长王秀南先生,首创提出“笔杆、枪杆、锄头杆”的战时办学宗旨,时称“三杆主义”。
在《永安市志》(永安市地方市志编纂委员会编 中华书局出版1994年4月出版)卷三十教育、 第三章第一节 、中等专业教育的“福建省永安师范学校”栏目下,只有省立师范学校迁至永安的时间,而无有正式立校(永安)的时间。我们根据信笺“十月九日,敝校成立五周年纪念日”的时间来倒算,福建省立师范学校在永安正式立校的时间,应为:民国27年(1938年)10月9日,即是所谓该学校在永安的“成立纪念日”。
许钦文先生在记述当年在永安师范当“教书匠”的生涯时说:“口粮一减再减,终于每人每天只吃四两米,蒸在毛竹筒里,多放水,其实是粥,也不过小半筒。配饭的只是一小撮黄豆,不过二十来颗。”师生们过着半饥半饱,“老虎舔蝴蝶”的日子。许先生还在《过年恨》(《许钦文散文集》)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1984年11月一版一印)文中,记叙永安大湖的乡民时说道:“农村的风气朴厚,左邻右舍要好;一到年底;有的送大蒜来,有的送糕粽来,有的送自做的豆腐来;房东送鱼来;无虑没得吃。”许老先生在生前是多么地眷怀永安,他说:“我是多么想念那高高的南北塔,如练的燕江啊,怀念那养育我的土地和人民。”(见《闽师之源》福建省三明文史委、三明师范学校编,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1993年7月一版一印)
据毕业于1943年永安师范普师科连郁文回忆说:当时正值抗战时期,闽师学生一律穿统一服装,学生宿舍都是双层床,棉被平铺在床上,要摆得整整齐齐,上面盖着白色床单,学校安排的课程中,也有一部份军训方面的内容,每天早上要举行升旗仪式,起床钟一响就要迅速穿衣、戴帽、穿袜鞋、打绑带、扎腰带,一般要在5分钟内跑步到操场,站到自己的队列,显得十分紧张。
在这三百余字的短信中,我们还获悉永安师范学校的学生自导自演的独幕话剧——《最后一幕》、《死的胜利》、《女侠》等,信中所提到的青年剧社,即原为“永师抗敌剧社”,之前他们演出的剧目有《放下你的鞭子》、《生死线》、《醉生梦死》、《最后一幕》、《好汉子》、《还我山河》等,该剧社还曾在永安城区的南门戏院,公演过曹禺根据巴金小说改编的四幕八场的经典话剧《家》,这在当时的福建战时省会、东南文化名城,还曾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
读着热血青年别样的激情和彷徨,“因为过去青年剧社社员多已毕业离校,故此次新训练之演员,初次登台,成绩之差是预料之事”,“ 而我却在舞台上,用劲的排演,剧本里一段的喝酒、猜拳,也热了我的心”。虽然,质朴平实的字里行间没有些许豪言壮语,却如同雷霆霹雳,穿透岁月沉积的时空,“也热了我的心”!
“福建的桂林——大湖”!读到这样充满含金量的历史文字,尤其是让我们永安人感到无比兴奋。大湖鳞隐、石洞寒泉、洪云山、寿春岩等4处石林风景区的喀斯特地貌和甲天下的桂林风光极为相似,我们应感谢这些在烽火岁月、离乡背井,负笈远行的莘莘学子,是他们给永安大湖一个如此响亮的名号。“尽管那月夜湖山是如何的美妙”,为抗日救国的青年学子们无暇欣赏。然而,他们将故乡热土幽雅秀气的一方美景,注入了民族图存的冲天豪气,使华东独有、全国第二,“天故隐其迹”的风景胜地——“福建石林”,有了一张金碧辉煌的历史名片。
这封充满平民草根文化气息的战时信笺,承载着永安抗战珍贵的历史文化编码。它让我们透过迷雾重重的岁月,清晰地还原昨日的光荣瞬间,我们面前的这位永安师范的青年学生,于民国31年(1942年)秋季,在福建、在永安、在大湖,写下了这段最真情的叙述,它真实地记录了福建艰难的抗战岁月,为纪念中国抗战胜利65周年,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纪念!
安孝义 2010年7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