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册有关永安地方文史的清代手抄本,因摊主奇货可居,故要价不菲。当时一卷在握,爱不释手,可惜囊中羞涩无法获取。时光辗转又二年有余,幸因一个偶然的机会重新得见,竟然以不高的价格如愿以偿。
欣喜之余,灯下研读。该抄本字体工整娟秀,应为当时的秀才或有文化的人唱和所抄录,也许其主人就隐身诗赋之间也未可知。抄本为地方传统手工生产的毛边纸,约为小32开本,捻纸装订,可惜缺了封面。首页开篇为“吴金华邑尊留别永安四民”诗题,因此,权且作为书名。
其一:
历历生涯阅万川,延津直上永安船;山围屏障真名胜,城绕溪流小洞天。
问俗湻良多近古,扪衷抚宇敢云贤?金将案牍重回首,辜负黔黎整一年。
其二:
也无良策也无能,朝夕官斋百虑增;七邑毗连勤密缉,千山口径费严惩。
情甘守拙蕲从范,事到思艰慎口口;勿笑书生迂面目,遗纶半部凛师承。
其三:
剧受燕江肄业徒,梗楠杞梓异材具;期君早奋鹏博海,愧我才非马识途。
各起宫墙新气象,圣庙鼎甲旧规模;他年筮仕凌云阁,果有同心可忆吴。
其四:
延陵世系出单寒,暂歇仔肩强自宽;私债难希廉俸减,布衾犹觉梦魂安。
文章不朽归名士,经济毫无愧宰官;解揽南之长泰去,满船装得素心兰。
该抄本诸多诗句,在永安地方史志上均无考。吴金华者,江西都昌人,清道光二十五年(公元1845年),接替原知县蔡佳禾(江苏吴江人)任永安县知县一职,时间约为一年。诗词所反映内容应为离任时而作,对燕城诸多感怀、多有自谦反省,诗作为首次发现。
诗中所谓“四民”者,即是中国古代对平民职业的基本划分,指士、农、工、商。《汉书•食货志上》:“士、农、工、商,四民有业:学以居位曰士,闢士殖穀曰农,作巧成器曰工,通财鬻货曰商。”
邑尊“满船装得素心兰”之句,读来令人怦然心动。素心兰者,永安奇珍也!昔年社会小农经济,务农经商,男耕女织,手工作坊,能工巧匠。芸芸众生,生活艰朴,自给自足,民风朴实。如此清淡素雅之物,为文人学士所竭力推崇,也尽能为社会上多数凡夫俗子所接受。故在赏兰养兰中,喜爱兰花幽香浓馥,花色素雅,瓣型阔圆。赏兰以素为贵,它除了与昔年数量稀少有关外,也借它以扬善贬恶,喻“兰花”为君子、美善、高洁等的象征。加上发掘的兰花品种为数不多,故象征君子修身、花形端正的素心兰品种,在旧时社会一直崇尚流行。据清道光十四年(公元1834年)《永安县志》卷之九《物产》所载:“兰,有家兰、守岁兰、红兰、墨兰。又素心兰,本为土贡,今栽。近来亦少植。”永安素心兰天生丽质、素雅高洁,以城外旧二十四都次祖山的上坪、九龙等地为最佳,俗称“贡兰”,其为多年生草本植物,叶长尺许,狭而尖,有平行脉;花黄绿色,每茎一花,香幽而清,花瓣无细紫点,故曰素心。某日曾与众文史同好山野采风,裴耀松老师在竹林中偶觅一株,舒舒纤纤、盈盈弱若,掘后甚喜之!地方志书有关素心兰之吟哦名篇,林林总总,多有所载。
读抄本,见有素心兰佳句,信手撷取一二,以免故纸沉沦、灰飞淹没。
《咏素心兰二首》 钟添灼
其一:
深谷托生不染尘,梅花心事早相邻;只因素位原知己,羞作红颜巧动人。
得意曾经琴应手,寻芳何必馆争春;自从富贵遗风后,皎洁谁知清且沦。
其二:
无如洁素本离尘,众草凄凄洽比邻;白雪清如谁似我?青衿服否只由人!
羞将梅芯迎东岁,懒起梨花斗早春;莫送异香风自起,未经圣操也沉沦。
又《刘家璋和素心兰二首》
其一:
露洒风飘涤垢尘,清高谁与结芳邻?当门折取逢君子,入室论交许善人。
特具素心存太古,偶呈秀质占先春;应知龙虎名增重,空谷崇朝起阮沦。
其二:
王者之香本出尘,植身拟与御炉邻;孤芳抱处非遗世,和气熏来总近人。
灵慧特钟川岳秀,清华频缀地天春;幽居尚有披榛採,况复当阶迹岂沦。
再又《凤鸣和素心兰》:
消洒丰姿本出尘,素王香国牡丹邻;衔琴赏识逢遗圣,入室芳熏接善人。
不念纷华甘淡素,纵逢白雪也青春;洛阳敌国休相傲,富贵从来瞬息沦。
所谓“诗言志”,永安道光知县吴金华任期短瞬,虽为区区七品芝麻官,然造福燕城桑梓,百姓幸福安康,此情此意可圈可点。吴公任上所断一案,虽不敢比大宋包龙图,明朝海青天,升堂问案却也是非断的泾渭分明、情理公道服心。仅举一例:
“该臣看得,永安县审详民人潘闲纠同施目场等共殴李时旺、李茂受各身死一案。缘潘闲即潘形贝与李时旺、李茂受邻村素识,并无嫌隙,施目场与李茂受向不认识。道光二十一年间,李时旺等族人李淙榜向潘闲借欠番银四元,屡讨未还。二十四年九月十一日傍晚时分,李淙榜与族人李淙成合伙买猪二只,从潘闲门首经过,潘闲看见,向李淙榜索讨前欠,李淙榜央缓,潘闲不依,将猪只留住抵欠。李淙榜斥其薄情,彼此争闹。维时李淙成跑回,邀同族人李时旺、李茂受并李怀兴、李行旺、李租焕、李淙来,齐抵潘闲家理讨。潘闲之妻罗氏赶出斥駡,被李时旺用木棍殴伤左额角、左眉尾连眼眶。潘闲见妻被殴,顺取小刀出护,因李姓人多,不敢动手,起意纠殴讵忿。走至村口,适施目场与在逃之颜濯、颜治、林来、薛降、吴初肩挑转回,潘闲瞥见,告知前情,邀令帮殴,施目场等均各应允。施目场顺携防身尖刀,与颜濯等随同潘闲赶回。适李淙成等抬猪跑走,潘闲赶駡。李茂受转身向潘闲扑殴,潘闲闪开。施目场在旁赶护,用刀向李茂受吓戳,适伤李茂受左腰眼,透出左脇,侧跌倒地,擦伤右太阳。施目场弃刀跑逃,李时旺手执木棍追殴、潘闲拦阻,李时旺即向潘闲殴打。潘闲闪侧,用刀格落木棍,顺势戳伤其左肋倒地。颜濯、颜治、林来、薛降、吴初亦各上前乱殴,致伤李时旺胸膛、右肋、左胳肘、左右後肋。时已昏黑,何人用何器械殴伤何处,无从分辨。李时旺在地滚喊,擦伤右额角、脑後。潘闲等畏惧逃散。李时旺、李茂受即於是夜先後殒命。潘闲即潘形贝,除起意纠殴致毙二命轻罪不议外,依同谋共殴人身死若原谋共殴亦有重伤以原谋为首,共殴人致死下手伤重者绞监候律,拟绞监候。施目场依同谋共殴人致死下手伤重者绞监候律,拟绞监候。李淙榜应照不应重律,杖八十。颜濯等应照余人律,各杖一百。事犯均在钦奉恩旨查办减等道光二十五年五月二十九日截止以前,所得各杖罪应予援免,并免缉拿。谨题请旨。”
“再,此案应以道光二十四年十月十八获犯之日起限,县审分限三个月,该县蔡嘉禾於十一月十四日丁忧卸事,计历审限二十六日。代理县王宽栗即於是日到任,前官历限未及一月,例得另起审限,该代理县亦未审解,於十二月十四日卸事,计历审限一个月。现署县吴金华即於是日到任,前官历限一月以上,例得加展一个月,连剩限两个月并封印一个月,计至二十五年四月十四日届满,该署县於是月二十四日审解,计迟延十日。所有接审逾限未及一月职名,系署永安县知县吴金华,相应开报附参。自县至府程限七日,至五月初一日到府。府审分限一个月,计至六月初一日满,该府即於是日审转。由府至省程限七日,至初八日到司。又司院各应分限一个月,计至八月初八日统限届满,合并陈明。为此具本,谨题请旨。”
天昭昭,道然然。读屈原《楚辞•卜居》曰:“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大道不明,九天郁结,一吟双流,肝脑涂地。呜呼,孰知欺天之举甚是毒蛊乎。燕城史上有素心邑尊,我永安之大幸也!
2014年5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