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新闻会客厅》栏目披露河北巨贪：李真是怎样“开口”的
短片
这里是河北省唐山市第一看守所。2003年11月13日，被称为“河北巨贪”的“李真受贿贪污案”主犯李真将在这里被执行死刑。从2003年10月9日二审被宣判维持死刑之后的35天里，李真一直在监狱里用扑克牌测算着自己的命运，他希望最后时刻还能够再出现奇迹，保全自己的性命，但是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早上7点40分，李真的家人被分别安排与李真见了面。8点10分，在向李真宣读了最高人民法院死刑复核裁定书后，开始验明正身。随后执行人员在专用车辆上采用注射的方法，对李真执行死刑。8点19分，李真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第二天，全国各大媒体纷纷对此事作出了报道，这起曾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历时三年多的贪污受贿案终于尘埃落定。
【李真同期】……
李真，男，1962年出生。从1992年到1998年，李真采用各种手段，在短短七年时间里，从河北省政府办公厅的一名秘书一直升任到河北省国税局局长、党组书记，被群众称为“政治暴发户”。
然而，就在李真的事业蒸蒸日上的同时，中央有关部门却接到了大量有关李真存在重大经济问题的群众举报。而且反映的经济问题越来越严重，于是中央纪委决定对李真进行秘密审查。2000年2月，在获取了大量李真涉嫌经济犯罪的证据之后，中央纪委决定成立专案组，对李真问题进行调查。专案组组长由当时的中央纪检委副书记刘丽英担任，副组长由最高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赵登举和河北省人民检察院检察长侯磊担任，专案组随即进驻石家庄市某招待所开展工作。
白岩松：今天我们会客厅请来的客人是河北省人民检察院的检察长侯磊，欢迎您。作为直接参与了这个案件办理过程，在今年11月13日那天，您的心情会不会有些特殊？
侯磊：不仅仅是我，李真被执行死刑以后，很多人都给我打电话，抑制不住那激动的心情。当然我，还有其他参与这个专案的我的战友，心里更感慨，因为这是正义战胜邪恶的最后结果。我们早就盼着这一天。
白岩松：李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李真当时横，没有出事之前是很横的。用老百姓的话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体现在哪些方面，有多横？
侯磊：举个小例子，他原来家住的地方是在石家庄的裕华西路，他办公的地方就是阳光大厦。每天他都开着车去上班。但他这个车，从来是不管红灯绿灯，勇往直前，老警察都知道这是李真的车，所以呢，要是看见他从西边过来了，就转一个90度，或者180度，不是朝南了就是朝北了，就当成没看见。有一天在石家庄平安大街一个岗楼上，李真还继续闯红灯，这一天偏巧来的是一个新警察，这个警察不知道这是李真的车，所以见他闯了红灯，立即赶上去。跑过去准备按照常规的办法处罚。李真从镜子里面一看这个警察跑过来了。就把那个玻璃窗摇下来，然后摆了摆手，这个警察快走了几步，正准备敬礼，结果李真就咳呸，吐这个警察一脸。而且还给一个领导打电话，把今天在这个岗楼执勤的警察，给我开了。结果这个警察在个这个岗楼上，再也没出现。
白岩松：我听说李真也比较信大师，信大师怎么还出事了，那天他有没有跟大师咨询咨询？
侯磊：李真信大师由来已久，这个人对数字的吉凶很在意，本来数字就是一个符号，他认为数字能够给人带来吉凶。他特别信奉8,他坐的车号是38号，他那个手机号码有8,他原来用的BP机有8,家里面的电话号码有8,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有8,他刚当了国税局局长没多久，就找了一个大师，让这个大师给他算什么呢，就是说你看我多长时间能当封疆大吏，那就要到北京当领导人了。他一当上正厅长，就急迫地想看看什么时候达到这个愿望，所以就找这个大师算，大师给他说了，你长不过五年，短不过三年，他一听高兴极了，从口袋马上拿出5千块钱，甩给了这个大师。大师说你再加一千吧，我图个顺，李真呢又拿了三千给他，我就图个发，结果李真是在38岁那年出事的，最后是被抓。
白岩松：跟他的车号倒是吻合了，38。
侯磊：你说到他出事的那一天，当时采取的措施，就是让他到省委开会，很小的范围采取措施，接近中午的时候省委秘书长通知他，下午有个小范围的会，李真请你参加，他从中午到下午心一直忐忑不安，去省委的路上，想起来给这个大师打个电话，问这个大师，通知我下午开会，我老觉得没什么会，好像要出事，你看会不会出事。大师说，情况很紧急你别放电话。我就给你测，测了很快就打来电话，说下午没事。下午去了以后就一去不复返了。事实证明，不管是谁，你把自己的政治命运寄托在大师的身上，那肯定得失算。
【逮捕李真现场】……
从这时起，专案组与李真的较量开始进入最艰难的阶段，32岁便成为厅级干部的李真决不愿轻易放弃自己已经拥有的一切，它还要为自己的命运搏一搏。
被逮捕后的李真，认为专案组并没有掌握到自己犯罪的核心证据，因此对办案人员的讯问闭口不谈，想利用这个机会为自己赢得更多的回旋时间，案件的侦查工作遇到了困难。针对这种情况，专案组按照中纪委领导一开始就提出的“低调稳妥、重在取证”的办案原则，将获取李真犯罪证据的工作放在了首位。
专案组派出办案人员根据群众举报线索在各地展开了调查取证工作。并依法对李真的住所进行了搜查取证。这是一处由两套相邻的住宅合并而成的住所，办案人员在这里查获了大量的烟、酒、服装、滋补品和高档工艺品，尽管这上千件贵重物品的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了李真本人的实际工资收入。但是，这些东西显然并不是李真经济犯罪最有力的证据，经过仔细搜查，办案人员在李真的住所并没有发现重要的线索。
与此同时，专案组中另外一批办案人员全力以赴审讯李真，但李真却一直拒不交待自己的罪行，面对这种情况。专案组决定，要从与李真有交往的外围人员中寻找突破口。
【现场同期】……
经过仔细调查，办案人员发现原河北省张家口卷烟厂厂长李国庭，与李真贪污受贿案有密切的关系。据李国庭交待，他曾经给过李真五万美元现金。这条重要的线索终于为案件的侦破找到了新的缺口。
白岩松：那会儿他很长的时间都没有开口，他当时的心态会是什么样呢？
侯磊：办案以后，整个的办案人员实际是两条大线，一条就是跟李真进行正面交锋，另外一条就是外围取证，在这取证过程中，根据群众的举报，办案组查实了不少他涉及犯罪的事实。另外一条线就是和李真较量。李真当时的侥幸心理，占据了他脑子的主导地位。他总认为有人能够救他，我要顶一顶，也就顶过去了。
白岩松：在这个过程中，你们也在搜寻很多的证据，可能最初只是一个信用卡上他花了十万，包括送他一个按摩椅四万多，包括卷烟厂又送他5万美金等等，后来又继续向前发展。他贪的程度是什么样呢？
侯磊：他的贪我给你举一个例子，咱们国内反腐败斗争的不断深入，不断有高官落网，再加上他得到消息，好像他自己也悬了。所以这个时候，他得到的贵重物品，金钱要放在国内，就觉得不保险了，这个时候就想往香港转。有一天晚上，他在北京一个住所，就做这个准备工作。弄了一个咱们经常出国用的那个大皮箱，把他准备转移的东西往这箱子里装。
白岩松：贵重物品，也还有钱。
侯磊：这些东西装完了以后，箱子不满。这个时候他就打电话，让一个搞施工的建筑队的头，给他送来五十万元人民币。李真的想法是在廊坊搞一个培训中心。这个培训中心的投资上亿，他以前搞了好几个，像衡水、承德、石家庄好几个培训中心，每个项目他都是按百分之六收的回扣，就是投资额的百分之六，廊坊他想继续用这法，但是这个时候这个项目八字还没一撇呢，还没开始招标呢。但是他内定了这个建筑队的头来承揽这个工程。
白岩松：于是回扣就想提前支取。
侯磊：对了，他提前支取回扣。就叫工头送来五十万，这有点像那个电视剧编的情节，但这是确确实实发生的，我们办这么多案子，提前收回扣这是头一个。这个五十万工头很快给送来了，因为他巴不得呀，给李真送了这五十万，等于廊坊培训中心的工程他就拿下了，李真就把这个钱往箱子里装，五十万人民币多大一堆呀。箱子装满了，但钱并没有装完，他把这个钱又放到另外一个小箱子里头。
短片
2000年3月30日，在掌握了大量犯罪证据后，检察机关正式批准逮捕了李真，这位曾在河北省声名赫赫的风云人物，不甘心就此让自己沦落为一个阶下囚。面对办案人员出具的一件件证据，李真仍然拒不开口，他要为自己的命运再赌一把。
考虑到李真在河北省的特殊身份，为了排除外界对案件侦破工作的干扰，办案组决定对李真实行异地关押，李真被逮捕后，立即被押送往山西阳泉。为了保密起见，给他编号为0号，0号在押人员就关押在第二看守所的二号监院的二号监室。李真在这关押期间是按照在押人员的规定，每天早晨六点起床，到每天晚上十点熄灯。
尽管公安机关并没有对这位新来的“0号”给予特殊的关照，但很快，同监室的其他人犯就已感到，这位新来的“0号”可能是一个“大人物”。不光因为他自己整天吹嘘出去后要为同监室的所有人犯安排工作，更重要的是他的案情似乎不同一般，因为检察机关几乎每天都要提审他。
为突破李真的心理防线，办案人员调集了各地的精兵强将对李真展开审讯。然而，从2000年3月初到6月中旬的三个多月里，由于李真仍然对自己的前途抱有幻想，一直不肯开口交待案情。案件调查一时陷入了僵局。
【攻心同期】……
白岩松：就像刚才短片中看的那样，就是说开监狱的牢门要用一把钥匙。其实对于李真来说，他这一百多天也一直有一道门，那么你们再跟陈晓颖一起商量的时候，是找到哪把很具体的钥匙把这门给打开了？
侯磊：我们是针对李真这个人，李真这个人虚荣心特强，就是在整个办案过程中，有时候经常换主审人员，就是有一个新面孔比一个老面孔有时候更容易开口，比如陈晓颖（原河北省唐山市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是李真专案组的成员），原来的主审官在第一天领着陈晓颖要见面，就像交接一样，告诉李真说这是我的领导。原来那个主审官在李真印象中是一个厅局级干部，这领导那肯定比这个干部更大。
白岩松：得副部级、部级了。
侯磊：李真这个人就是这样，他平时也是，比他官大的人，他阿谀奉迎那个劲，有的时候都叫人看着肉麻。而对于下面的人那真是横眉冷对。也针对这个情况，再加上李真这个人，他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找一个比他更能说的人，这样就有可能寻找一个新的出路。现在回过头来看，当时是办案组的领导层的这个决策，那还是对的。
白岩松：他看到陈晓颖，心里认为这是一个大官，然后虚荣心也得到了一定满足。
侯磊：对，所以他主动上去给陈晓颖点烟，套近乎嘛，这个劲又来了。就是回到监号里以后，他还对他们说，你知道今天审问我的人是什么人吗？那是个副部级干部啊，你们没这资格。而且还说，我们有时候就用外语对话。
白岩松：还吹呢？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啊。
侯磊：李真在这一点上本性难改，他这个人老想高人一等，这种思想在平时表现的淋漓尽致，就是在关押期间仍然如此。你看到了后来，从山西阳泉看守所，换押到天津的蓟县看守所，新华社记者乔云华去采访他的时候，说给他买点烟，就问李真我给你买什么烟？给你买大中华吧。李真说，别别别，现在我不能抽中华了。你总得说个牌号吧。他就说了一个红塔山，出去买了两条，回来的时候得经过看守所方面检查，只让带一条。回来以后，记者就跟李真说，这个看守所只让给你一条，李真那天被采访完了以后，临走的时候，跟这个记者说，乔记者啊，你想办法跟政府说说，把那条烟也给我吧。乔记者说，这不给你一条烟够你抽几天了。李真说啥，我得给狱友抽啊，记者说你还管你狱友，那是一种地位的象征啊。
白岩松：让他张口，一是一百多天积累的，再一个可能他侥幸心理慢慢也在减弱，另外陈晓颖你们一起商量好了，这种新的审讯策略。但是这么多天所积累的证据是不是起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侯磊：是，这个好多的证据就是越来越丰满，证据的证明力越来越充分，那一天开始陈晓颖第一次接触李真，完全改变了一个策略，就是让李真完全放松，随便聊。所以那天一开始就跟李真说，咱们今天随便聊，李真能言善辩，很喜欢聊。另外这么长的时间都没人跟他聊过，巴不得聊聊呢。所以跟陈晓颖天南海北，从文学巨著，什么《红楼梦》、《水浒》，不谈案子，《红与黑》，包括中医、包括佛经什么都聊。李真这个时候完全放松了，但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按我们的说法就是发了一发炮弹，就是我刚才说的他往香港转移赃款赃物的那个事，这个事我们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就说李真呀，你不要以为我们什么都不掌握，你往香港转移钱，转移财物，你用的什么箱子，坐的哪个航班，坐在哪个位置上，到香港存在什么银行，我们一清二楚。这个李真一点防备都没有。马上就说那还不是谁谁谁告诉你们的，到这以后陈晓颖给打住了，不谈了，不谈了，涉及案子我犯规了，然后就开始吃饭。他俩约好了，一开始陈晓颖就说，咱们今天聊不许涉及案子，谁涉及案子谁犯规。
白岩松：这会他刚一张嘴之后反而不接着聊了。
侯磊：然后就吃饭，当时李真那个心里头他就糊涂了，这也就他一个人知道啊，他肯定说了呗，他不说办案组怎么知道了，所以他原来那种侥幸心理，就是认为他做的事情非常秘密，不可能说，这哥们不可能说，但是这个时候他这个幻想也破灭了。
白岩松：然后这一张嘴就好办多了。
侯磊：对了，一张嘴就好办了，晚上继续突审，突审的时候这就不能再聊天了，这个时候，办案人员和犯罪嫌疑人也得有一个心理的沟通，你用什么方法最后他把心里话说出来，真实的情况说出来，那这是我们的目的。实质上陈晓颖那一段是个铺垫，就是心理的沟通，让他信服了陈晓颖，然后陈晓颖，当天晚上就吐口了，而且一吐口就交代了一千三百多万元的问题。
白岩松：在他说了之后，跟他之前的心态就不一样了，这个时候他的这个心态变化是什么样的？他在整个的这个过程中他渴望的又是什么？
侯磊：渴望自由，在一审开庭之前，他最渴望的就是自由，记者曾经问他，李真，什么对你还有诱惑，他明确地回答就是自由。一个犯罪嫌疑人被采取措施以后，他首先失去的是自由。咱们平时不是有句话吗？自由跟健康一样，只有当你失去了，你才真正地体会到它的价值，它的珍贵。李真呢，有一天晚上记者采访他，到9点多的时候，记者已经走了，他望着记者的背影，望着院内的灯光，他就说，每一盏灯光下面都有一个温馨的家，可我呢再也回不到这个家里面去了。对他来说这是一种渴望自由的具体的佐证。
2001年10月30号，在取得了大量翔实确凿的证据和证词后，李真受贿贪污案的前期侦查工作宣告结束，正式移送法院起诉。
白岩松：就是他一审被判了死刑之后，他的反应是什么样的？
侯磊：提出上诉，还是不想死啊。
白岩松：他整个人在庭审的过程中，也出现了这种突然翻供，这又是一种什么心态在驱使他？
侯磊：仍然是求生，他本来在原来办案过程中，后来有一段应该说，还是态度比较老实，但是到庭上以后，就是一般呢，公诉人宣读公诉意见之后，审判长都要问一问被告人你对公诉人宣读的公诉意见有没有异议。李真当时非常明确地回答，说我那些供述是在失去人生自由的情况下，做出的不真实供述。这一听就是要翻案，所以我们公诉组组长，他呢就马上经过庭上的审判长的许可，播放了一些视听资料证据，在原始录像里头其中有一段，就是讲为什么一百零八天不说话，就是我寄托于人来救我，把这当成对我意志的一种磨炼，我要再坚持一段就挺过去了，后来呢就在陈组长的开导，正义的感召下，我认识到自己犯有严重的罪行，我就开始交代了，这不是，把这一段一放，庭上所有的人都会明白是咋回事，李真如果再继续狡辩，那等于是用自己的手打自己的脸。
白岩松：就是说放的图像里头他很自由。
侯磊：很自由，带着金丝眼镜，穿着西装，头发也非常整齐，一切神态自若的样子，从那个录像你看不出来一点，他有什么外在的压力，完全是自己心悦诚服讲的。
白岩松：他其实翻供的时候想跟人说，我是丧失人生自由，甚至暗示大家，是不是有人刑讯逼供我等等，但是现场可能看完这个图像就能得出结论他说的不对。那后来呢？
侯磊：在一审正式宣判以前，他一直认为不会判死刑，可能就是判一个死刑缓期执行，就是咱说的那个死缓。一审一宣判死刑，这个时候他渴望生命的那种欲望是非常地强烈，他在监狱里面，天天用扑克给自己算命，算命实际上就是为了求生啊，算生死。他主要是算生死。算到能生，兴高采烈，算到要死了也垂头丧气。另外，他在狱中写了一个反腐败建议，听起来十分可笑，但他这个建议，他的初衷还是想通过这个建议，来争取给自己一个生的机会。
白岩松：李真后来提到钱是什么样的状态？
侯磊：就在记者采访他的时候不是要给他买烟吗？买烟就掏钱，一掏这个钱记者随便就问了一句，李真呀，这钱对你现在还有诱惑吗？李真马上说，别提钱，别提钱，现在一提钱我就头疼，我看见你拿的钱，我就想起来上坟时候烧纸那个纸钱了。他还说，我现在才明白，钱能够让人过天堂般的日子，但是同样也能把你送进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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